妹岛和世：消解的边界 | 女性建筑师系列

　　按：建筑设计一向都是男人的天下。这个行当既需要缜密的思维，又需要持续的创造力；既需要契而不舍的毅力，又需要沟通人事物的练达。作为女性建筑师，往往逃不脱社会角色和先天生理的约束，想要绽放光彩，需要极大的韧力和超常的付出。

　　英国和美国的一项调查显示，大约一半的建筑系毕业生为女性，然而十年之后，仅有不到百分之二十的女性依然在从事建筑设计。即使是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女性建筑师仍然需要面对业内性别不公、薪酬不等境况。

　　然而，还是有这样一批巾帼建筑师，她们凭藉水一样的禀赋、丰富敏锐的直觉、细腻精确的技艺、执着不懈的坚持，为这个世界呈现出一座座或温情、或灵动、或具有超强张力和穿透力的作品，带给世人视觉的惊艳和心灵的感动。这个女性建筑师系列就是对她们的致意。

　　妹岛和世：消解的边界

　　妹岛和世（Kazuyo Sejima）看上去很瘦小，一副黑框眼镜，一身简洁的素色连衣裙，初见很难把她和著名的建筑家联系起来。

　　她的搭档西泽立卫曾说：“妹岛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人”。很长一段时间，妹岛的事务所一年只接一个项目，勉强可以维持收支平衡。在对设计的精雕细琢之下，是她对建筑事业的痴迷和对标准的捍卫。

　　妹岛出生于日本茨城县，上高中时，她偶然从图片上看到日本“新陈代谢”派建筑师菊竹清训（Kiyonori Kikutake）设计的自宅——“空中住宅” ，萌生了对建筑的兴趣。1981年从日本女子大学硕士班毕业后，妹岛进入日本名建筑师伊东丰雄的事务所工作了八年。从导师这里，她领会了轻盈飘逸的建筑美学，和将二维图解与三维空间相结合的设计方式。 

　　1995年，妹岛和世与同僚西泽立卫（Ryue Nishizawa）合伙成立了SANAA建筑设计事务所。它的运营机制很特殊——他们二人在共同经营的同时，也各自运营着自己独立的事务所。2004年，两人以金泽21世纪美术馆赢得了当年威尼斯建筑双年展的金狮奖。2010年，SANAA获得建筑界最高荣誉普利兹克奖，妹岛和世也成为扎哈·哈迪德（Zaha Hadid）之后第二位获此殊荣的女性建筑师。

　　妹岛和西泽的建筑总是看起来很简单，他们将建筑看作一个无缝的整体，在那里，物质的存在与边界逐渐消解，成为人、物体、活动和景观之外的感性背景。在作品中他们总在探索连续空间、亮度、透明度和物质性的属性，从而创造出一种微妙的合成。

　　金泽21世纪美术馆

　　妹岛对空间把握是审慎的，她提倡打破隔墙的藩篱，引入空间的流动性。她将建筑当作一个场所来思考，将建筑带入到人的行为中，敏锐地感知不同人在建筑中多样的需求，并提供合适的空间去促生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与相会。

　　以妹岛的代表作——金泽21世纪美术馆为例，这座位于日本石川县金泽市的美术馆被设计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形平面，建筑的弧形外墙使用玻璃材质，而墙体由双层钢板构成。平面连续而开放，将空间打造成一种匀质而清透的界面。总共19个立方体盒状展示空间看似随意放置，实际上遵循着严格的构成比例：1:1、黄金比例、1:2，而天顶的高度则分四种：4.5、6、9、12米。 

　　每个功能隔间都独立于其他，仿佛漂浮在一个透明的圆盘之上。体块之间的空间成了观众自由浏览的路线，灵活而通透。美术馆室内使用了极细的不锈钢柱，多数隐没在墙里，少数暴露在空间中，营造出森林般的意境。

　　美术馆内部与外部空间透过玻璃墙产生了美妙的呼应，阳光、云彩和婆娑的树影被接引入室， 而观众从外面又可以窥见室内的活动。

　　当被问起为什么钟爱使用透明材质时，妹岛解释：“我选择材料不是为了透明而透明，像美术馆这样的公共场合，并不只具有展览功能，更多的时候还是人们接触城市的平台。”

　　在她眼里，如何温和地与环境融为一体，如何用一种亲切感吸引公众，是一个重要的课题，这也是她的建筑经常使用透明和圆形为元素的原因。

　　开放匀质的空间

　　金泽21世纪美术馆让妹岛真正意识到建筑的“开放”是多么美好，也是在做完了这个项目之后，她承认很多目标变得更加清晰明确。

　　在2010年瑞士洛桑理工学院劳力士学习中心（Rolex Learning Center）的设计中，妹岛赋予了它流畅的波浪外型，与远处连绵不绝的山地形成呼应。上下两个外层通过计算机模拟形成最小的弯曲压力，使得整个建筑既灵动飘逸，又有一种规整的秩序感。

　　在这个项目中，妹岛尝试通过起伏的设计让人们接近建筑物的中心。虽然整体看去是一个大房间，但每爬过一个坡都是完全不同的景观。人在其中能看见一部分，却看不见所有，在不同的位置视点都在不断变化。

　　这种模式被妹岛比喻成一个公园，公园里有老人，有小孩，有人喜欢独处，有人喜欢运动。不同的事情发生在一个空间，而且这个空间允许他们发生。因为它对每个人都敞开。“当然，在一定程度上，每个人也能定义自己的空间，一切是非常开放的。”

　　简约主义审美

　　妹岛的审美风格趋向于简约主义，纯净通透而轻盈，建筑造型简洁，体量轻巧，使用的材质轻薄透明，以白色或单色为主，强调用光赋予建筑本身色彩。

　　妹岛的恩师伊东丰雄这样评价她：“这是一位试图用极简风格来串联建筑材料和抽象概念的建筑师。”

　　对于金泽21世纪美术馆和劳力士学习中心这样位于郊外的场地，妹岛倾向于将建筑的形态与周围的地形相结合。而坐落于城市中的项目，妹岛则会从纵深的方向去探究离散的空间和简约的形式语言。

　　坐落于东京商业区的芝浦建筑（Shibaura House）就是如此，它的主要功能是业主的工作空间，同时可以承办各种活动，展览及发布会。建筑形态简单而精巧，运用了玻璃外墙消解高层建筑的沉重感，既能反射光影，又弱化了建筑的形态。垂直的张拉钢结构支撑起巨大的玻璃幕墙，创造出一个没有内部结构遮挡的开放空间。建筑的正面和背面分别设计了巨大的露台，供人们聚集和交流。首层大厅向公众开放，上层空间与天井透过一个螺旋楼梯相连。而充满光亮的“鸟屋”位于建筑顶层，既做舞蹈课堂，也可以做公共活动的多功能间。

　　在妹岛通透明净的设计背后，是对结构、材质、声音与空气等元素细腻而深入的探究。每开始一个项目之前，妹岛都会对建筑场地进行全方位的勘察，试图掌握更多的信息。然后再根据环境、功能、使用者等特点研究方案。她认为手工模型对迭代设计至关重要，她和西泽的事务所因出产大量的建筑模型来推敲设计而闻名。

　　“外面是纽约，里面是世界”

　　妹岛的很多作品都体现出暧昧隐晦的特质，这在于她使用独特的立面材质。她经常能利用半透明材质做出具有穿透性的作品。

　　位于东京表参道的迪奥旗舰店（Dior Store）是她另一个代表作。为了呈现建筑朦胧曼妙的气质，妹岛将加工弯曲成裙褶形状的丙烯板放置在高透明层压玻璃内侧，并在玻璃和丙烯板之间装上了光纤照明设备。白天时这座建筑通体洁白光滑，到夜晚则透过精心设计的灯光变为一座立体的光柱，成为了迪奥美妙作品的一个展示柜。

　　妹岛表示，初期的立面设计概念也是从迪奥产品图册中美丽的褶皱女装中得来，由此她联想到了“布一样的柔软设计”。 

　　类似的设计手法还被应用在了纽约新当代艺术博物馆（New Museum of Contemporary Art），建筑由七个立体方盒子组成，垂直方向使用错位的设计，让建筑内部产生平台和空隙，室外的平台采光极佳，参观者也拥有了更多的活动空间。而内部没有任何柱子，宽敞的展厅设计让策展人更能灵活自由地发挥。

　　这座明净清透的建筑使用了铝板，与周边包厘（Bowery）街区的工商业氛围相契合。外立面采用无缝的电镀铝网丝，既强调了建筑的体量感，又赋予美术馆一层光亮的外衣。在日光照射下，整体结构看起来变幻而生动。而在建筑内部，妹岛没有使用传统的墙壁和立柱来隔开各个展厅，而是连接起高低错落的平台来展示艺术作品。

　　在城市中打破土地面积的局限是十分困难的，而妹岛试图在无序的街区提供一个有序而宽敞的空间，于是长方体组合的方案应运而生。整个画廊都尽量采用自然光，透过宽大的落地窗，人们可以看到纽约街道的各个角落，妹岛称之为“外面是纽约，里面是世界”的意境。

　　库哈斯、伊东丰雄和日本传统文化

　　解构主义建筑师库哈斯认为功能和空间之间不存在界限，在分析和创造之间也不存在界限。妹岛的设计思想深受雷姆库哈斯的影响，她的设计风格常被归类为“图解建筑”（Diagrammatic Architecture）。

　　通常她会先预测在一个建筑物中可能发生的日常行为，将这些行为进行归纳，再根据这些分类的行为进行设计，将建筑的各个空间用作人行为的容器，她的一些设计很像直接从泡泡图中生成的平面。正如在金泽21世纪美术馆中，盒状的展览空间之外，是人们可以自由流动的“负空间”，在一个没有边界感的圆中存在。

　　日本建筑师代代相传，妹岛称自己是“承上启下”的一代。承的是伊东丰雄，他的建筑经常用轻质的金属和透明玻璃来界定室内外空间，充满着流动感并注重临时性。妹岛在这方面进一步增添了女性细腻和柔和的色彩，经常带着一笔贯穿的柔软与干净清透，正如她新近完成的作品格雷斯农场所呈现出的。而“启下”的则是她的爱徒石上纯也，他曾就职于妹岛和西泽的事务所，以创造自由而柔软的空间、带给人灵活而不确定的体验为目标。

　　从妹岛充满现代感、轻盈柔美的建筑中，可以看出日本传统建筑的影响，尤其是对表皮的消解和对立柱的使用。日本传统建筑一直延续着东方的木架构体系，表皮不承担承重的角色，通常是使用半透明的木格栅来组成建筑的墙。室内空间和室外的庭院产生联系，造就了具有流动性的空间。

　　除此之外，圆与方，这两个最原始朴素的符号和元素，被妹岛广泛使用在自己的作品中。圆即代表空无，方即代表有，妹岛自由地在有无之间转换，展现着自己独特而本真的设计哲学和审美力量。